【消息】原材料飞涨订单多了利润却降了

下午5点，太阳开始缓慢地收敛它的光芒，龚品忠的办公室沉浸在明暗交错的色块之中。光线拂过了陈设于木架的瓷器、大型盆栽和地板上平铺的各种相框，最后停留在巨幅油画的细节之处。

油画之下，就是有“天下画仓”之称的华鸿控股集团董事长龚品忠的办公桌。当记者开门见山地问起下半年的外贸订单时，龚品忠停下了手上的工作，表情严肃地回应道：“公司75%的产品销往海外，而下半年订单至少下滑了15%。 ”

龚品忠的另一个身份是义乌市工艺品行业协会会长，“整个行业下半年生意都明显回落了，人民币升值是企业心中永远的痛。 ”从近一周的情况看，人民币兑美元屡创新高，前日已突破6.65，升值之旅似乎望不到终点。

在以工艺品、饰品、玩具等品种见长的义乌，“世界钱袋”收紧带来的经营压力要远胜于日用品。记者在福田区商贸城一期暗访时了解到，多数商家都反映，今年9月以前完成的圣诞工艺品订单表现优于去年，但利润却出现下降。

市场交易降

“往年这个时候我电话已经接爆了，午饭都来不及去吃。 ”记者在人气相对最旺的商贸城一期三楼工艺品C区采访了拥有自创品牌“沁丰园”的店主殷德峰。他的公司位于“柳编之乡”山东郯城，已有十几年手工制作柳编、草编、纸绳、桐木等天然材质家居用品的经验。

而昨日，临近中午，店员仍在百无聊赖地绣着十字绣，“世事如棋”的四字绣样想来颇有几分禅意。 “以前这个季节每天至少出半柜的货，2008年以前日订单额可以达到3万元-4万元，现在每天订单连1万元都岌岌可危。 ”殷德峰口中的“半柜”是指半个集装箱。

在记者与他交谈的一个小时内，确实仅有一个自称 “出货到西班牙”的批发商前来询价，来电也寥寥无几。在整个工艺品区，店铺间的通道基本都是空空荡荡，全无殷德峰介绍的“络绎不绝”的往日景象。偶尔可以在店堂内看到几张阿拉伯面孔，询价最多的中国人则是外贸公司的采购员。

专做家饰的“谊源居家”老板翁伟珍则告诉记者，上半年的生意比较好，现在的日订单额回落到1万元-2万元。“我的QQ上有500个客户，我们主要是做熟客，或者是信誉过得硬的外贸公司。”对此，龚品忠解释道：“金融危机曾对行业产生30%的负面影响，今年年初又有了15%的回升，主要是危机后市场的补货，和一些工厂关闭后对生产能力下降的补充。 ”

而前几个月的“圣诞行情”、“万圣行情”也曾让C区的销售露出过暖意。光大圣诞工艺品有限公司总经理熊正光告诉记者，由于是传统节日，外贸方面的货源还比较稳定，“今年有一个老客户出普通圣诞树到美国，一口气出了21个柜子。 ”

而在国际商贸城主营内衣、家电、五金等日用品的二期、三期商场虽然也承受大宗商品涨价的压力，销量明显下降的趋势却相对不太明显。在义乌开了五年出租车的司机郭师傅告诉记者，每天海关报关处集装箱车仍要排上五六个小时的长队。

成本都在涨

然而，圣诞工艺品的春天似乎转瞬即逝。一期三楼A区虽聚集着各种贩卖圣诞贴纸、雪花挂饰、各色彩球、光纤树等圣诞礼品的批发摊位，11月却已乏人问津。根据义乌市圣诞用品行业协会调研，今年销售额比去年增长20%-30%。但据记者了解，受累于成本危机，利润率反而有所下降。

“日子不好过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成本负担不起，价格优势小了。”谈起原材料价格上涨幅度之巨，殷德丰深深叹了一口气：“今年柳条的价格比去年上涨了400%，像我们这样的劳动密集型企业已经从"微利"变成了"无利"。 ”

靠橡胶吃饭的玩具行业日子也很不好过。义乌市玩具行业协会副会长楼其进告诉记者，今年下半年榶胶的价格已经上涨了50%，“真正的困难已经来临，不仅是原材料涨价，各种能源价格也在飞涨。 ”他特别提到的是席卷整个南方的“柴油荒”，“榶胶的提炼是要用柴油来烧炉的，而在拉闸限电的背景下，现在浙江有些加油站就是"囤油赌涨"，再加上工业用电也涨价了，这笔支出最终还得由企业来承担，下半年行业基本没有利润可言。 ”

在商贸城一期二楼，一家专营首饰饰品的小店铺昨天恰好在搬家。记者采访了本就只是“蜗居之地”的店铺老板，了解到因为租金太高，对利润率的冲击难以负荷，所以店铺正打算挪地，搬到只有一半面积的另一个铺位，“首饰饰品的存货量大，按照标准面积算，半间租一年现在就要二十几万元，企业租不起了。 ”

提起租金成本的上涨，殷德峰总算感到一丝庆幸。“五年前我们就把商铺的使用权买下来了，到时还可以优先续租，当时只有120万元，现在已经涨到300万元。”他笑称这与铜锣湾一个价。但是，由于“沁丰园”的产品除了用柳条等天然材质编织外，还使用PVC材质，所以油价上涨带动的跟涨又注定是一场“杯具”。

“义乌的工艺品市场比较大，危机前每年包括流通在内的销售额有40亿元-50亿元，但下半年原料中最大的一块——木料价格上涨了至少25%，其它材料平均涨幅达到15%以上，”龚品忠告诉记者，原材料涨价对企业的利润率直接影响在3%左右，“工艺品行业整体利润率大概是7%-8%，如果算上人民币升值影响，基本就是零利润了。 ”

催款现难题

事实上，龚品忠所经营的木制工艺品、相框、装饰画等产品利润率，相比整个低附加值的制造业，还算明显偏高。中国国际贸易促进委员会副会长张伟曾公开表示，服装和家具制造等劳动密集型行业出口商最低利润率只有3%。如果按此计算，那么仅仅人民币升值一项，就足以令企业面临“灭顶之灾”。

早在6月19日，当央行宣布进一步推进人民币汇率形成机制改革时，多家出口企业的压力测试就显示，如果人民币短期内升值3%，企业利润将下降30%-50%。 4个多月过去，人民币兑美元中间价从6月19日的6.8275元，变成了11月10日的6.645元，已接近3%的累计升幅。

这几天，翁伟珍正在为不能及时追回的“债款”感到心烦。 “9月中旬下的订单，当时人民币兑美元汇率是6.7，发货时就变成了6.66,1美元损失1角，30万美元就是损失3万元，”她忧心忡忡地表示，最大的问题是外贸公司一直拖欠货款，“如果拖到12月收汇，说不定贬值损失会更大。 ”

翁伟珍的烦恼也得到殷德峰的认同。 “现在我们付款都要求当天付30%的现金作为定金，第二天必须转账过来，但这样做肯定对订单数量有影响。 ”记者从义乌市场了解到，由于多数企业是“散兵游勇”，所以企业出口海外的订单多是通过外贸公司来操作。

“每天义乌都有很多外贸公司的采购员来观察市场，看到合适的商品就会拍照回去，拿给外国客户看，如果满意再下订单，在这套商业操作的过程中，人民币升值的压力不可能由他们来承担，而是通过压价等手段转嫁给了企业。 ”殷德峰告诉记者，“也有的是向外国客户多要佣金，但这部分钱实际上会在订单的数额上体现出来，最终还是由企业买单。 ”

提价难操作

“我们涨价了，不涨不能活！ ”这是记者在暗访时听到最多的一句话。殷德峰表示，今年对产品出厂价的上调已经有4次之多，累计涨幅达到35%-40%。熊正光也告诉记者，今年的圣诞礼品平均涨价7%-8%，涨幅以光纤树最大，上涨了一成有余。楼其进则表示：“在包装、运输等成本都大幅上涨的压力下，整体性的提价已经势在必行，和上半年相比，玩具行业下半年至少要提价10%，否则就要亏损。 ”

但提价肯定会伤害订单数，这也成了企业的难言之隐。 “我们今年新出的款式只稍微涨了一点点，根本不能抵御成本上升，涨得多了怕客户流失，批发行业竞争很激烈，无利大家也只能做，看能不能熬过去。 ”翁伟珍无奈地表示。

而提价不仅会减少销量，实际操作也存在困难。 “最大的问题是我们的订单一、二个月前签的，怎么个提法只能和客户商量，很被动。 ”让楼其进倍感焦虑的压力还来自劳动力成本的上涨，“现在产品只涨了5%，用工成本却平均涨了30%-40%。 ”记者了解到，现在义乌用工的薪酬行情是至少1800元/月，而在宁波，1500元/月已算是高薪。

“不光工钱涨，还请不到人！ ”楼其进在提到“民工荒”时，情绪有些激动，“工厂越来越多，用工量增加了。不同于国外的产业工，我们的农民工身后是有土地的，很多人都在家乡搞农家乐。 ”他分析道，工业集聚型转变为扩散型也是主要原因之一，“全国各地都在发展，人流自然就分散了。 ”

“去年我们一个月工资会在1200元到1500元之间，今年有些涨到了2000元。 ”浙江奥光工艺品制造公司副总经理陈永景告诉记者。而在圣诞用品生产厂家最为密集的瑞安市林溪乡，双明圣诞礼品有限公司总经理王连明也表示，招工难的问题十分头疼，“去年是900元/月，今年1300元/月也招不到人。 ”

“瘸腿”的结构

如果说人工涨价是收入分配调整、城乡二元制度破题过程中企业必须适应和应对的难关，原材料涨价、人民币升值就看似只是阶段性冲击。然而，“义乌模式”背后折射出的结构问题却已引起专家的注意。浙江省政府咨询委员会委员、义乌市人民政府顾问孙祥和就认为，内、外贸的不平衡是企业经营压力加剧的根本原因。

“近年来义乌市场的外向度一直保持在60%以上，超过60%的经商户通过产品出口发展国际业务，也有少数在境外自建销售网络和开展国际生产分包，这确实在国际经济高涨时为市场经营主体带来了巨额利润，但国际市场不景气就会引发行业性波动。”他曾参与的一项覆盖义乌小商品市场8829份问卷的调查结果显示，义乌小商品市场中开展国际贸易的商户比重高达74.8%。

商务部的一项调查报告还显示，玩具行业因召回事件导致出口降幅一度达40%，技术性贸易壁垒带来的损失也成为过度依赖出口的连锁反应。而出乎意料的是，在人民币升值压力加剧、贸易摩擦频繁的背景下，不少商户仍在调高外贸的比重。 “最早公司外销比重是70%，金融危机发生时缩减到40%，但今年几乎将"宝"都押到了外销上。 ”殷德峰告诉记者。

龚品忠也坦言他的苦衷是：工艺品的内销增长一直非常缓慢，“尤其是今年通胀预期强烈，消费者首先考虑的是保值型消费，今年上半年对企业等消费都出台了刺激政策，工艺品内销却整体出现了下滑，和GDP经济增速不相匹配。 ”

对此，陆立军建议，我国充足的外汇储备保证了质优价廉的产品、服务进口的能力，义乌可以利用已有的联通全球的商脉网络资源，发展进口贸易，“争取成为国际商品、服务进入中国市场的商港——义乌港。 ”

酝酿“正规军”

对于悄然蛰伏于义乌的这些困境，楼其进曾在市政府、市场贸易发展局等举办的茶话会上多次提出自己的方案：集团化管理。 “玩具企业要采取抱团模式，形成分别专业做配件、整品和研发的分工，整个行业要有配送+物流+网络化经营体系，让有形市场与无形市场对接。 ”

在他的构想中，应该由政府牵头成立“义乌配送中心”。“各个企业间不需要有行政上的整合，政府只要花1000万元-2000万元成本来运营一个平台，将6万个经营体纳入它的网络中，在这个网络中，40万种产品都可以配齐，厂家发货、商家提货也都必须经过中心，所有货必须拥有统一的行业标准，信息调查也可以由中心来调研。 ”

陆立军则认为，义乌政府需要大力发展电子商务，对市场的形态结构、运作流程和交易模式进行再造。他表达了这样的构想：“可以依托一定的电子商务平台，将众多小规模或特定需求按照一定的标准进行整合，聚合为大规模订单，然后寻求大规模批量生产商，最后再将商品分销给众多采购商。 ”

他认为，这可以使采购商省却洽谈、签约等环节，也可以令供应商获得规模经济效应。

身为土生土长的义乌人，楼其进还嗅出了其中的勃勃商机：“好比支付宝那样，在这个平台中，光对沉淀资金的利用收益就取之不尽。 ”此外，他认为，在异质化分工的体系下，产品的寿命也会大大增加，并提高材料的利用率，符合资源节约型的定位要求，“或许三四十年后，义乌这个实体的市场已经不见了，但一个依靠现代物流、电子商务搭建的商品流通平台却能确保义乌市场的永恒存在。 ”

企业“内消化”

不过，对于这样的宏图，专家们也坦言尚“任重道远”。 “很多事情还是要依靠政府层面来做，比如物流和网络，单靠企业小打小闹是不成气候的。 ”曾第一个生产语音对话玩具娃娃的楼其进认为，在平台形成以前，企业也必须加强内部管理和研发创新。

记者在走访多个义乌市场时有一个明显的感受，目前义乌市场上销售的产品仍是以中低档次为主。上述陆立军参与的市场调研也显示，有39.1%的企业研发投入占销售比重在1%以下，而达到3%以上的企业仅占17.5%。按照国际经验，研发经费支出只占1%的企业肯定要失败，占3%也只是勉强维持，占5%可以进行竞争，只有占8%才能有所发展。

陆立军解释道，这一现状与义乌小商品市场发迹于农村地区有关，经营主体主要是农民出身的个体户，经营商品又是单件价值较低的小商品和日用品，“而周边专业化产业区的不断兴起，使大量小规模企业在一个小范围内集聚，造成对产品信息保密非常困难，许多企业在低成本的诱惑下以产品模仿代替产品创新。 ”

记者在义乌市场的另一感受是，虽然小商品门类俱全，却鲜有叫得响的品牌，大多仍是贴牌加工。对此，陆立军的观点比较悲观：“由于资金、渠道、产销量等多方面制约，企业想要有自创品牌几乎是不可能的，一个有效的策略是企业依托义乌小商品市场集体创牌。 ”

而在瑞安市，据市经济贸易局局长金少隆介绍，目前政府非常重视龙头企业的培育。 “由原先的挨家挨户生产工艺品的小作坊式，改由政府提供大项目，新项目的落地能使一批企业由原来的小规模生产转变为流水化，形成自动化生产，由此提高它的产品附加值。 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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